医生是最美的职业,诗歌是最美的语言。于是就有了写医生的诗,也有了写诗的医生。
写医生的诗,最有名的大概是这首:
“有时,去治愈;常常,去帮助;总是,去安慰”。
这是刻在美国撒拉纳克湖畔一位医生的墓志铭,它越过时空,久久地流传在人间。这几句话既告诉人们医学的局限性,更说明着医务工作者的职责,不仅是治愈疾病,更是要给患者人文关怀。
不管在西方还是东方,“把患者当亲人”都是文明早期医生朴素的职业道德。西方有希波克拉底誓言:
“我待同事亲如弟兄,绝不受到种族、宗教、国籍、政党和政治或社会地位等方面的考虑的干扰……将病人的利益置于我专业实践的中心,需要时置于我自己的自我利益上”。
中国唐代的《大医精诚》,用几乎同样的语言说,只要有病人来——
“不得问其责贱贫富,长幼妍媸,怨亲善友,华夷智愚,普同一等,皆如至亲之想”。
这些温暖人心的话语,是庄严的誓言,是神圣的承诺,也是医生这一职业的基因和血脉。
人类文明早期的医生,往往带有宗教和神秘色彩。只是近代科学发达之后,医学的技术色彩渐渐浓厚,渐渐忽视了医学的人文功能。
而中国医学始终保持着人文传统,范仲淹有“不为良相,便为良医”之说,辛弃疾写过“万金不换囊中术,上医元自能医国”,治病和治国是相通的。有了健康的人,才有健康的社会,健康的国家。
在漫长的历史中,不少医生自己就是诗人。写《本草纲目》的李时珍,也善于用通俗的诗歌传播医学知识,便于老百姓记诵。看他引用孙思邈的药方:
一个乌梅两个枣,七枚杏仁一处捣,男酒女醋送下去,不害心疼直到老。
类似这样的例子,在《本草纲目》这部巨著中常常可见。
中国妇产科的创始人林巧稚教授,是一位迷恋莎士比亚诗歌的女性。协和医院关闭,林巧稚以平民大夫身份穿街走巷,迎接一个个新生命。林巧稚开朗热情,但对事业的狂热,使她放弃了诗歌,也终身未嫁。不过,她赢得的是“生命天使”的美誉。据说,当年林大夫去北京东单市场,每走几步都能遇到自己接生的孩子,成年的叫“林妈妈”,小朋友叫“林奶奶”,买菜时人们一定让她先买,这何尝不是一个医生的最大的荣耀。
《林巧稚传》中这样描述:她终身未婚,却有最丰盛的爱;她没有孩子,却是最富有的母亲。
还有一位人们可能想不到的诗人医生,那就是白求恩。白求恩是以伟大国际主义战士的形象被中国人民记在心底的,但他不仅是战士,也是诗人。宋庆龄先生为白求恩作序的传记名为《手术刀就是武器》,对白求恩来说,手术刀不仅是治病的武器,更是医治社会的武器。
白求恩年轻时险些死于肺结核,在病中他写了一首小诗
“甜蜜的死亡,最友善的天使,
在他们的怀抱里面,最终让我坠落下去,
闪亮的星星熄灭了,灿烂的太阳也一起消失掉了,
我的表演结束了,累人的舞剧已经完成了。”
起死回生之后,白求恩成为北美最优秀的外科医生,并且开始关注社会问题。他注意到,在那个贫富分化的社会,富人对他一掷千金,但穷人却没有基本的医疗保障。一次去苏联开会,他发现这个国家每个肺结核病人都能获得治疗,于是回国之后便为全民医保积极奔走。
1936年,德国和意大利干涉西班牙内战,加拿大派白求恩带领医疗队支援西班牙。白求恩毅然放弃了王牌医院的外科主任和高薪,愉快地准备启程。启程前,他写下了《红月亮》一诗:
今晚这个同样苍白的月亮如此安静、皎洁而遥远,是我们黯淡忧虑眼神的一面镜子高悬在冰冷的加拿大上空。
就是这个月亮昨晚低垂在西班牙那破碎的山巅,一片血红,从她那明亮的盾牌上反射出死者血肉模糊的面容。
朝那苍白的月亮我们举起怒拳向那些无名的死者我们再次宣誓:同志们,你们为自由和世界的未来倒下去,你们为我们而牺牲,我们将永远牢记!
也是这种火热情怀,让白求恩再次告别心爱的恋人和故乡,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晋察冀根据地,他突破了医生的极限,“每天施行手术十至十五起,平均每月约施手术一百三十起”。还三番四次把自己的血输进伤兵的创口里去。
战争是残酷的,而白求恩却在烽火中以轻柔的笔触触摸生命,抚慰人类的巨大创伤。
他敏锐地指出:
“在日本军队后面站着军国主义者,在军国主义者后面站着金融资本和资本家。他们是血脉兄弟,是同谋”,
他写中国的战士:
“他为了保卫中国而失去一条腿,你们要好好地看顾他呀!啊!他的身体像小孩子似的轻,他是你们的孩子,也是我的孩子。”
他也写日本的战士:
“看啊,他们不正像兄弟一样吗?他们岂是职业的刽子手,他们不过是被迫穿上军服的工人罢了。”
他在做完手术之后写道:
“把门打开,让那微弱的阳光射进来吧,太阳快起来了”。
白求恩还给他的恋人写道:
“看,我们站在一起仰着急切的脸庞,它们在我们萌生的爱情之光下喜气洋洋。 这股柔和的光轻轻地照射在——我们的眼睑和嘴上。”
只是,他再也没有回到恋人身边,他的名字和他的诗都留在了中国。同样流传下的还有那篇史诗般的文字——
“一个人能力有大小,但只要有了这点精神,就是一个高尚的人,一个纯粹的人,一个有道德的人,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,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。”
新中国成立后,医疗卫生事业获得大发展。然而,医疗卫生的城乡差距也逐渐凸显,西方以治疗为中心的医学模式使得大量资源集中于疑难杂症治疗,忽视公共卫生和常见病、多发病的防治。1958年,毛泽东得知江西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病之后,夜不能寐,浮想联翩,在晨光初现时欣然写下名篇《送瘟神》。
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,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。浮想联翩, 夜不能寐。微风拂煦,旭日临窗。遥望南天,欣然命笔。
其一
绿水青山枉自多,华佗无奈小虫何!千村薜荔人遗矢,万户萧疏鬼唱歌。
坐地日行八万里,巡天遥看一千河。牛郎欲问瘟神事,一样悲欢逐逝波。
其二
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。红雨随心翻作浪,青山着意化为桥。
天连五岭银锄落,地动三河铁臂摇。借问瘟君欲何往,纸船明烛照天烧。
其中首联“绿水青山枉自多,华佗无奈小虫何”,便是委婉表达对医疗资源集中于城市的批评。解决的办法则是发动群众,“春风杨柳万千条,六亿神州尽舜尧”。新中国的医疗卫生事业,应该大家来办,为大家服务。
20世纪60年代,在上山下乡等一系列运动的推动下,赤脚医生像雨后春笋般遍布全国,最高时达到500万人,从西藏阿里雪域高原,到东南沿海的海岛渔村,都有了自己的赤脚医生。赤脚医生来自农民,本身也是农民,和农民之间有着天然的联系和感情。那个时代,也正是工农兵文化发展繁荣的时代,于是出现了大量歌颂赤脚医生的歌曲,一首重庆民歌唱道:
“山花烂漫向阳开,赤脚医生过山来。走南村,串北寨,山高水阔无阻碍。翻山越岭把药采,合作医疗办起来。一把草药一根针,敢把瘟神脚下踩。
你看她能防能治多能耐,田边摆开诊病台。看过幺妹仔,又问老奶奶。赤脚医生就是好,风里雨里炼成材。一颗红心为人民,山乡从此少病害。”
“山乡从此少病害”,这就是公益性。这首歌朴实无华,却令人感动。透过这朴素的歌声,我们似乎看到赤脚医生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,看到医患之间守望相助的深情。
当然,医疗卫生公益性需要一定的制度基础。进入市场经济时代之后,随着医疗卫生商品化、逐利性的增强,医生的社会形象也模糊起来。歌颂医生的歌曲、诗歌也很难在大众媒体见到。近年来仅有的例外恐怕是非典和汶川地震期间。
很多医生说到,只有在灾难时刻,才是全社会最理解医生的时刻,因为这时候,医生和患者没有经济利益的冲突,是真正的白衣天使。“非典”后,中国文联组织创造了一组《以南丁格尔的名义》的诗歌,其中写道一位在非典中殉职的护士:
“请把我生日那天你送的项链,再次给我戴好在脖子上,这是我最爱的礼物,伴随地久天长。亲爱的战友啊,我就要走了,我还要选择这份救死扶伤的职业,如果让我再一次来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上。我会变成一只快乐的小鸟,在窗外为所有的病友温柔地歌唱……
2008年5月12日,汶川地震之后,最先到达现场的就是解放军和医生。卫生部高强部长从地震现场回京之后心潮难平,连夜写下《白衣战士感动中国》一文:
回想震后的20多个日日夜夜,我的心中涌动着难以平静的复杂情感,有哀伤,有激动,有鼓舞,更有力量。当灾难来临时,数万名白衣战士挺身而出,冲锋在前,他们以护佑生命为天职,舍己为人、永不放弃、与死神决战的画面,真实地展现了白衣天使的本色。我深为白衣战士这种高尚的人格力量所感动,全国人民深为这种鱼水难分、水乳交融的医患之情所感动……
在2003年抗击“非典”和今天的抗震救灾斗争中,白衣战士救死扶伤的力量被毫无保留地调动起来,这是十分宝贵的。而如何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,使之成为永恒的力量,更需要我们认真去思考……
在深化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工作中,要立足于建立维护医疗卫生公益性质的体制机制,努力化解体制机制造成医患之间的经济利益矛盾,把医疗卫生队伍建设成为全心全意为人民健康服务的队伍。
愿白衣战士的称号永远响彻中国!
正如高强部长所说,“拯救生命,是白衣战士最高的人生价值。当伤病员的生命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,把最后的希望寄托给白衣战士。这是生命的依托,是人生最高的信任和依赖,这种人生价值是任何从事其他职业的人都无可比拟的。把维护人的生命放在第一位,是白衣战士的第一品格。正因为如此,他们在灾区才会如此热爱生命,才会把挽救受灾群众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。”
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,医学绝不仅仅是单纯的技术,而是对人身心的全面关怀。医疗服务绝不是单纯的商品,而是关系人的权力和尊严。如果把医疗变成纯粹的商品和交易,那么医生的行为就会扭曲,就不会再有尊严和尊重,不会再有诗和远方。
医生治疗人的身体,诗歌治疗人的心灵,都是纯粹而高尚的事业。文艺不能成为市场的奴隶,医生也不能成为市场的奴隶。2009年以来,新医改的目的就是要实现“三个回归”——公立医院回归公益性质,医生回归到看病的角色,药品回归到治病的功能。把诗歌和医生从商品化的奴役中解放出来,才会有真正美丽的天使,真正纯粹的诗歌。(作者江宇系国研中心副研究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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